提起国内“能用身体给人以启迪”的舞者,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谢欣。她是中国现代舞坛最活跃的艺术家之一,标志性的圆寸、红唇,强健的腹肌,流水般柔韧的舞蹈动作,种种看似矛盾的元素在她身上凝结成一枚硬币的两面,迸发出具有震慑力的美。
谢欣也是一位“另类”母亲。她怀孕近8个月时仍登台演出,33岁产女之后,迅即恢复了在外人看来极为艰苦的肌肉训练,今年36岁,自认身体状态更胜从前。她将孕育生命的体验编进舞段,带到了湖南卫视《舞蹈风暴》第二季的赛场。她说“成为自己”,就是她能教给女儿的最好的事。
这个母亲节,南都记者尝试以青年舞蹈家谢欣的故事,传递出一种“为人母”的可能无私奉献的母性与对自我的坚持探索,可以如此圆融统一。
怀孕8个月的“本色”舞动
在今年备受市场关注的舞蹈剧场《大饭店》中,谢欣一袭紫绀色长袍,饰演了一位性格敏感纠结的年轻孕妇。尽管舞台造型已“身怀六甲”,但舞动时的肢体却呈现出不真实的轻盈感,多个托举和翻滚动作令观众惊呼出声,好像在那一瞬间,灵魂挣脱了肉身的束缚。
难以想象,该剧2018年在国家大剧院首演时,舞台上的谢欣真实怀孕5个月,跳完首轮一场,孕期已近8个月。
得知腹中有了一个小生命时,恰是谢欣进入《大饭店》排练的前一天。原本她要在剧中饰演一位谎称自己怀孕的女子,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换。对于“30+”的谢欣来说,接受“命运的礼赠”,也就意味着接受舞蹈生涯的转折与不确定性,而她选择了承担和面对。
谢欣告诉《大饭店》导演黎星“我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排练并且完成演出,但如果你们觉得有问题,也可以商量更好的方案。”身为好友的黎星,很信赖她对于身体的自知和掌控能力,于是没有换角,而是换掉了“假孕”的设定。在此后的采访中,他多次感谢了谢欣的坚持“基本上她整个孕期都是在排练演出《大饭店》的过程度过的。”
高强度的排练容不下许多脆弱,谢欣没有把怀孕当成一种疾病,而是坦然适应着身心的变化。在剧中,她饰演的孕妇与一名时而天真、时而混沌的醉汉发生了情感纠葛,因为处于特殊时期,更缺少安全感,有时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,但在肢体上又饱含柔情。
除了以极强的控制力完成高难度动作,谢欣将一部分真实的体验揉进角色中,努力塑造“她”的性格,,身为孕妇的一些下意识的反应,比如时刻小心翼翼地维护腹中的胎儿,更让这个舞台形象细腻传神。舞评人形容说“怀着孕的身体依然丝毫不减其敏捷和锐利。”
后来在《舞蹈风暴》第二季360°环绕的摄像机镜头前,谢欣也带来了一个与“孕育”有关的现代舞作品——《原点》。许多动作从腹部出发,是她对于身体的重新体认,也像是在情感上找到的“更深的原点”。
自此,生命不再是“过一天就少一天”的消耗,而是“从0到1”充满惊奇与喜悦渐进。
肌肉是舞蹈信仰的标签
在《舞蹈风暴》第二季的舞台上,谢欣展示了生育之后重建的6块腹肌,感动和震撼了许多观众。舞蹈家扬扬惊问“你对自己有多狠?”而当时的谢欣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说“我做这件事的时候,是在给我建立信念、信仰。肌肉不是一天建成的,肌肉是每一天、每一天、1+1+1+1,所以它们是我信仰的标签。”
时隔多日回忆起那个情景,谢欣告诉南都记者“如果那一刻我剪辑出来的效果是激动的话,是因为我觉得一直在牵引我的就是‘我相信’。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,锤炼的是一个人的信念和坚定。30岁以后的舞者,如果没有经过这种锤炼,可能面临选择时就很容易摇摆,没有办法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。”而在渡过产后自信心崩溃、坚持肌肉训练的过程中,谢欣愈加确认了自己多么习惯强大、“好用”的身体,多么渴求跳舞这件事情。她说“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告诉我,我到底是谁……为什么这一刻我仍然选择在这个局中。”
对于谢欣来说,舞蹈是“摸索自己”的有效方式,“如果有一天我知道自己是谁,能给出一个非常确切的答案的话,我可能就会退休了。”她在舞蹈生涯的每一个重要抉择,也都和“找自己、重新认识自己”相关。
谢欣的母亲是一名歌舞团演员,从小她受其熏陶,也受其劝阻——这条路太难走。但13岁那年,谢欣替自己做了决定,考到江西的一所艺术中专学习中国舞。她说没有什么原因,是内心的声音告诉她非做不可。
2002年,谢欣南下广州,进入了广东舞蹈学校与中山大学、香港城市当代舞团合作共建的现代舞实验班,“光是改掉中国舞的手型,我可能就花了三个月”,但在名师名团的教授下,她接纳了更多风格,打开身体的可能性。
毕业后的十年间,她先后经历了广东现代舞团、金星舞蹈团、陶身体剧场和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,不断登台演出、获奖的,逐渐明白将对错放下,去试验头脑中冒出的“Why not?”许多这样的一手经验连结成一张蛛网,生长出了足够结实的轴心。
2014年,已是国内顶尖现代舞者的谢欣,用自己的名字创立了“谢欣舞蹈剧场”(XDT),开始在一个稳定的平台上回应世界,安置更为丰富的探索欲。她认为“中国的现代舞需要有‘破’。”她的舞团会从国内外邀请有新鲜思路和多元特质的艺术家进行编创,还格外欢迎与自己相反的逻辑。
2020年,女儿雅禾满周岁之后,谢欣应邀参加了《舞蹈风暴》第二季。早已是知名舞团总监、国内权威舞蹈比赛的评委,重新站上PK台意欲何为?而她回答“当我去到那儿时,连我也在听,我自己这一刻想要做什么——我是‘奉献型人格’,但在35岁、带了舞团6年、我的孩子一岁多的这个时间点,我有一种心愿是重新听到自己。这也是一种‘面对’。”
这一次,她为这个舞台献上了10支舞蹈,其中9支自己参与编创,分别探讨了爱情、友情、婚姻、自我,也探索了现代舞和中国舞、街舞、国标舞等其他舞种交流并置的可能。一支舞蹈,名叫《一个舞者的独白》,简单真挚的诉说让屏幕内外的观众潸然泪下,她成为这个“神仙打架”的节目中当之无愧的冠军。
希望牵着女儿的手看世界
电视舞台的隆重加冕,让更多公众知道了谢欣,却没有撼动她的既定轨迹。
2021年至今,谢欣和她的伙伴们持续奔走于机场、酒店和剧场之间,通过《大饭店》《一撇一捺》《熵》《九重奏》等多个作品与全国各地的观众见面;不做“空中飞人”时,她会出现在排练厅,早上10:00到下午6:30,是舞团进行身体训练和剧目排演的时间。
20多岁的谢欣曾以为,她的生命会截然两分,前半段为自己而活,后半段要为所爱之人奉献。但现在逐渐能够掌握平衡,她说自己在女儿和舞团的演员身上学会了,“爱不是牺牲,也不是全力保护;爱是关照,是分寸,是空间。”
对于舞团,她不再是“全身心扑在上面”的状态,更愿意让年轻演员多跳一些,为他们提供方向和“自然生长的计划”。对女儿雅禾,谢欣坦言“我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嘘寒问暖的妈妈,但我希望能成为一个很酷的妈妈。”
在她心中,母女俩应是彼此独立的个体,但互为镜像。女儿年幼时,她有意带她进入自己的工作安排和节奏,让她在排练厅的地上“爬来爬去”,在剧场看演出,未来也希望牵着女儿的手去看世界的风景。而在这个过程中,谢欣想把“成为自己”这件事,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她,“这就是我能教给女儿的最好的事。”
“35+”的谢欣,尽管有一副用信念锻造出的身体,但她也感慨说“我觉得精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。特别是在生完孩子以后,我发现我会比以前容易累了。所以,更需要有意识地把自己的能量储存,去做一些更结实、更踏实的事情。”
谢欣很清楚,自己身上背负着许多朋友、同行的期待,希望她还能继续走下去,成为世界舞坛有独特贡献的女性编舞家。她也正在为此努力。
“我曾经在英国排练的时候收到过一个评价,”谢欣告诉南都记者,“他们说,谢欣的舞蹈完全不是一个动作加一个动作的罗列和拼凑,而是从身体里面最自然、又有能量地流淌出来的,能让所有人感受到人最质朴、最原始的共振。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我非常地感动,因为我觉得他们懂我。
“如果你问我的动作的风格是什么,我想说的是,我应该是一个身体和内心、大脑同步的舞者和编舞家。”